阿瑜

我想当安徒生.

葡萄成熟时.

*出轨文学

*民国时期/99%的感情戏夹1%的悬疑

*细节方面可能有bug

*观看愉快.



黄包车的车轱辘在马路上滚得欢喜,入了夜这天凉爽得很,车夫拉得比白天得劲。拉到泰康路那一带,许多商铺和报馆还开着,茶楼的灯也比往日亮堂,许是前两日换了新的,可还未到田子坊,后座的先生突然叫了停。


车夫停了车,顺手用挂在脖子上毛巾擦了擦额头上一层细汗,询问道:“先生不是到田子坊吗?”


这车夫是个二十未出头的小伙子,精气神好得很,朝气蓬勃,不太懂那么些弯弯绕绕的世故,只道这地离田子坊还要一会呢!


后座的先生文雅得很,照酒馆里每天吃酒嗑花生的爷奶们说,这是穿洋装吃西菜的先生!黄包车上看报都不会觉得晃眼的。


“到这就好啦!我忽地想吃碗茶,不急走。”


他说道,把钱票付了,转身进了茶楼。茶馆里人比正午时要少得多,但还是坐满了半间屋子的。


“诶,侬晓得伐?伊讲上礼拜嘞个柳先生!死掉啦!”


“柳先生?哪个柳先生哦?”


“还有哪个?居田子坊嘞个啦!”


他寻了个空座坐下,要了一碗茶。茶楼里乡音四起,风吹进来那是顶轻快的惬意。


“那柳太太卖相老好的!比洋妞还漂亮!今年还未到三十吧……”


“唉!可怜呐……”


文雅先生约莫不是个爱享受的人,一碗茶只吃半碗就结账走了。两手空空从茶楼里走出来,刚才那车夫正打算走,但他是个眼尖的,看到不久前才下车的先生走出来,笑笑地迎上去。


“先生还坐车吗?”


车轱辘又欢欢喜喜地轧过十几分钟,到田子坊的石门前又被叫停。


“先生您慢走。”


门铃声在晚上八点钟响起,他转了转腕表,等佣人来开门。


“先生请进。”


那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,长了副干净的好皮相,同他讲话的语调里带着一点微小的,压在嗓子眼的惶恐——


“太太在楼上呢!”


皮鞋在门口的地毯轻轻蹭了几下,他略过半开的鞋柜,径直走向二楼。佣人撇撇嘴把鞋柜合上,低着头要去厨房烧水。


长沙发上是留着当下最时髦卷发的女人,穿墨色旗袍,披镶金边的云肩,约摸是太伤心了,胭脂水粉掺泪痕,化出一副好憔悴的模样,又醉得厉害,双眼浸在泪里,吐出来的字眼都带酒气,是软哝哝的上海腔。


“侬回来啦?”


皮鞋与地板微小的摩擦忽地停顿了一下。没人应她,她又继续讲。


“我下半日把汤煲上了,等一歇叫人去热热,侬记得喝噻……”


他继续往前走,沙发塌陷下去一块,他看向女人泪朦朦的眼睛,苦涩的葡萄酒在她那儿好似没了滋味,空了大半瓶。


他轻轻地把高脚杯从女人手里拿出来,放在红木桌上和葡萄酒瓶相碰,咚地一声要比每夜十二点整的挂钟响声清脆很多。


“柳太太。”


柳太太抬头看他,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,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,只右眼流下一行泪,可大抵还是醉的,讲什么都都带酒气。


“啊,是警官先生呐。吾伊纲瞧错了,警官先……”


“我应是叫侬徐先生……徐先生,可是来瞧我的?”


徐先生不说话了。他八成是看柳太太醉着,醉了的人说的话不要应。他观柳太太的眼睛,只看到眼泪,娇滴滴的眼泪,比他方才喝的那碗茶清亮太多了。


“我去给你找解酒药。”


柳太太没让他走,只抓着他西装的袖扣,醉着的人都无法控制眼泪,她依旧是泫然欲泣的模样,秀气的眉头也皱起来。


“我不吃了。”


“徐先生……我怎么吃了酒还难受?哪有这样的道理?”


又是这样的话,她十八岁的时候也这样问他,叫他徐先生,比任何官爷小姐叫的都动听,十八岁在百乐门吃了半瓶子葡萄酒,醉醺醺地叫他徐先生。


问他为何吃了酒还是那么难过?


十八岁的柳太太起初还不是柳太太,十八岁刚开头那会她还是“四妹”“四姑姑”“四小姐”,外头人都唤她四小姐,徐先生也不例外。徐先生头一次见四小姐就讲她好看,是全上海顶漂亮的样貌,四小姐那会不穿旗袍,她那会穿白裙子。是镶珍珠的白裙子,在百乐门同徐先生跳舞。


她早早将她房里的佣人打点好,姆妈和阿爸以为她早早睡了。原来与徐先生厮混在一起了,夜不归宿,翌日醒来身旁空落落,她还想自个是不是做了个见不得日光的梦。


回了家她还是乖乖四小姐,真是做了场梦而已。姆妈不知第几次同她讲居田子坊的柳先生是个厚实的,是愿意踏实过日子的人。此后她风风光光地嫁了柳先生,十八岁的末尾大家都叫她柳太太了。


正好二十八岁,她又守了活寡。医生讲是安眠药吃太多死的,不是自杀便是意外死亡。柳太太不愿意丈夫死后还要沦为市井谈资,花了票子不让报刊报道。姆妈打电话同她讲莫要太伤心伤了身子,讲到要煲汤给她送过来,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,佣人正好出去买菜了,她只得先放下电话去开门。


柳太太寻思着这会儿怎么会有人来拜访,透过猫眼往外瞧。


柳太太讲不出话来了。


手放在门把上愣了好几秒,她才轻轻地打开门。


“太太好,我是前来询问您先生逝世一事的”


医院上报给警察局了,柳太太忘了这茬。


“徐瑞齐。”


柳太太后来寻了门道找人打听徐先生。他是官家子弟,到了民国这会家底还是在的,并非寻常百姓家,这柳太太在她还是四小姐的时候就晓得了。他后来在警局坐到好位置,油水厚,他依旧是富足人家,在藏酒这一块他是很出名的,遇到看上眼的就一定拍下来。二十岁就娶了现在的太太,结婚那天给他收贺礼,好几张酒庄的拍卖会邀请函嘞。徐太太是酒庄的女儿,富贵人家的女儿,嫁过去与徐先生感情甚好,人家都说这是门当户对的姻缘嘞。柳太太听得恍惚,从他相隔十年再次站在她面前,讲他叫徐瑞齐,柳太太便觉得恍惚。


徐先生是带着人来的,两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,说是他的下属。柳太太没由来地心慌,领着他们进门,连声同他们讲不好意思,匆忙把方才未挂的电话挂了。


徐先生问了她一些问题,她一句一句答,都是未经思虑的,她现下已经没有气力再去想了。似乎都是些不打紧的问题,她过后也记不起来,只记得徐先生离开前大抵是犹豫了几秒的,同她讲——


“柳太太,节哀”。


徐瑞齐第二次到她家去,没带下属。他不知是撞了哪门子运,还是柳太太来开门,青天白日,柳太太也不出门,就穿得随意,隔壁家的老婶儿来送枣糕,见了徐瑞齐就问道:


“柳太太这是有客人来啦?”


柳太太答是,可又不着边际地觉得心底发虚,谢过婶儿的枣糕就带徐瑞齐进了门。


屋里空荡荡,丈夫走后她搬到另一间卧房睡,她睡不踏实,屋里常点着安神香。不知谁先提议开酒的,迷迷瞪瞪听徐先生喊她四小姐。


穿旗袍的好太太,因这半瓶子葡萄酒,又变成穿白裙子的四小姐。四小姐是不稀罕当柳太太的,四小姐一想到她要当别人的太太了,她就难过起来,跑到百乐门吃酒,舞池里见着个爱盯着她眼睛看的徐瑞齐,白裙子看起来贞烈得很,裙带扯了一半又拉回去,可徐瑞齐又喊她四小姐了。柳太太又不乐意回想当四小姐的时候,柳太太没穿过白裙子,她穿旗袍,青的蓝的,风情全收在她丈夫的眼里。她丈夫的眼里却不是只她一人,她都看得一清二楚,她不由得怨起姆妈来,没有哪个是一辈子都厚实,一辈子都愿意踏实过日子的。


吃了酒自然而然就抱在一起了,叫旁人看了是要骂一声淫夫荡妇的!可这没旁人,他们什么都忘了,徐先生还是徐先生,四小姐还当她的四小姐。


徐瑞齐此时给四小姐找解酒药。她方才又问他了,为何吃了酒还难受。他答不上来,同十年前一样,十年前他答不上来就亲她,等到人被他弄迷糊了就喂她吃解酒药,送她回去。


他之前看佣人找,解酒药大概放在卧房的柜子里,他一层一层开,到最底下才见到药瓶子。房里只开一盏灯,不算太亮,他一瓶一瓶翻,翻到一瓶很轻的,大概只剩下个底的安眠药。他只愣了一下就放回去,继续找醒酒药。


翌日柳太太醒来没见到徐先生。她忍着头痛唤来佣人,问她徐先生几时走的。


“九点钟不到就走了,我上来看时太太您已睡下了。”


“我早晨收拾的时候看解酒药放客厅桌子上了,我现在给您放回去。”


佣人说完便作势要去开最底层的柜子,柳太太忽地又叫住她。


“不用了,侬把药给我吧。这是徐先生昨日拿出来的?”


“大抵是吧,太太不是不爱吃这个么?”


“……好,侬先去煮粥吧。”


待佣人出去后柳太太才轻轻地拉开柜子,药瓶子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在那,柳太太把解酒药放回去,她面上无甚表情,只是关柜子的手却不太稳。


徐先生又来找她了。她这次不醉也不掉眼泪了,见着人就投怀送抱,徐先生觉得惊奇,可转头又被她勾了去。她一生都未曾这么放荡过,像是要真真切切地坐实荡妇一词。勾着徐先生的脖子同他讲——


“徐瑞齐,我们这样,是要下地狱的,侬晓得伐?”


徐先生听了这话像是气急了,愈发变本加厉地咬她,她却笑起来,愈笑愈悲怆了,渐渐没了声,双眼又浸在泪里,她不肯掉眼泪了。她想终有一天她的眼泪要在徐先生身上流干了。


徐先生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。


“那就下地狱吧。”


“从百乐门出来就是地狱了。”


这下四小姐真哭起来了,哭得不成样子,她又是四小姐了,她想她再也不当柳太太了。


徐先生问她要什么聘礼。


她突然想下地狱就下地狱吧,她原来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,十八岁时勾他,二十八了晓得他有妻子了还是没脸没皮地当他的情人。


她不下地狱谁下呢。


“酒庄,我想要个葡萄酒庄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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