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瑜

我想当安徒生.

【原创】菩萨.

*烂大街悲剧.

*短篇小说.


跪在佛像前的人都唤他“小菩萨”。


不是所谓对善人的敬称,却是实实在在的,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当做“小菩萨”。


小菩萨是神的化身,是世界上最心善的神,是他们所有贪念与欲望的寄身。


他们给白白净净的小孩戴上金色项圈,他们说脚踩着土地沾了污秽,于是在小菩萨脚底打了洞,鲜血被风干,小菩萨坐在木轿子上,壮汉抬着他,长长的队伍在几个村子里游行了一天。


所经之处都是跪着的人。


掌心抵着土地,额头抵着手背,心里默念的是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佛语,好不虔诚。


孩童偷偷抬起眼看木轿上的小菩萨。


看见小菩萨长的那样好看,看见他项圈上有金色坠子,冷白色耳垂挂着玛瑙耳坠。


赤红衬着冷白,好似菩萨真的下凡。


妇人发现孩子偷偷抬起眼睛,吓得一抖,一巴掌打上了孩子的头。


小孩吓得不轻,再不敢抬眼。


长队在正午的时候走到李家村,烈日灼人,小菩萨看不得太阳。


小菩萨垂眼看见男人跪在他身侧。


男人胖得连跪下都费劲,膝盖顶着胸口他快要喘不上气。


脸涨得通红,脑袋沉重却知道不能站起来,不能抬头。


因为跪的是菩萨。


半个月前还是他儿子的小菩萨。


几个村子全年干旱,颗粒无收。大师说得把菩萨请过来。


于是找了个干净的,十几岁好似什么都不太懂的小孩,说是菩萨会把神力分给这样的小孩。


他们说小孩本就是善的。


小孩是世间最最干净的人了。永远天真永远烂漫,永远不会知晓土地上数不清的龌龊。


他们找到小孩的家里,女人死命抱着孩子,被男人一棍子打在手臂,淤青上又添红痕,小孩被麻绳捆着带走,走前他看见男人的脚踩在阿娘肚子上。


那是他的父亲。


为了几坛酒就可以把他送走的父亲。


他看见男人嘴里的唾沫脏了阿娘的衣裳,看见阿娘嘴角的血,听见她的哭喊。


翌日有人把酒送到家门口,男人乐开了花,说他那便宜儿子他们想怎样就怎样。


“可千万别送回来,狗娘的长着一副狐狸像不三不四的东西……”


送酒的人惊得连忙堵住他的嘴,说是不可以侮辱菩萨,不然来年又没有收成。


男人闭了嘴把酒抱进家门,身后的人对他啐了口唾沫,又拉起载酒的木板车走了。


木轿走过村门口,后边跪着的人陆续站起来,胖男人身边的女人竟是掉下泪来,男人一看就心生烦躁,巴掌扇过去嘴里又是骂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脏话。


小菩萨坐在佛像前,身前跪着烧香的人。


几十来号人的嘴念念有词,都是虔诚的信徒,都在菩萨面前祷告。


好似他们从始至终都是这样,信佛信神,做最忠诚的信徒,把一切希望寄于那尊不知立了多少年的佛像。


小菩萨闭着眼,被这聒噪却又庄重得荒唐的寺庙吵得心慌。


他控不住地想着阿娘。


想起阿娘手臂上小腿上脖颈后面的淤青,想起肥头大耳的男人喝得醉醺醺拿着皮绳就往阿娘身上打,他跑过去抱住阿娘,阿娘死命推他推不开,金豆子掉下来烫伤了小菩萨。


小菩萨被皮绳抽得皮开肉绽,夜里发热汗水混着眼泪往下淌,嘴里唤着阿娘阿娘。


阿娘拿热水混着酒精给他擦身子,擦到背后还未结痂的伤疤眼泪就要掉。


母子俩一夜里压着声哭,怕吵醒了男人,怕皮绳又拿起来把血痕再打深几分。


伤痕结了痂痒得小菩萨直皱眉,手脚被麻绳捆起来,壮汉和村长围着他,大师拿着粗针在烛火上烧。


脚底被扎了好多个洞小菩萨哭到发昏,一整年里天头一次有要下雨的迹象,村长喜上眉梢望着天穹念念有词。


天灰蒙蒙的可雨就是不下,黄沙吹得人眼睛疼,小菩萨哭啊哭啊,他看不清头顶灰蒙蒙的天就像看不清这世道。


菩萨被请到庙里,红布盖在头顶颜色与耳坠一般,小菩萨心里不解被称为大凶的红色怎么就盖在他们说的菩萨头上。


他走在山沟沟里男人女人见到他都低着头快步走过去一句话不敢说。


三岁小孩看菩萨长得白长得软要去摘他的耳坠子,手还没伸出来抱着他的女人吓得腿软跑得踉踉跄跄。


小菩萨看着女人的背影,看见她转过头一闪即逝额头的淤青,看见她脚踝好几条血痕被杂草一划要疼出泪来。


他想跑回家找阿娘。村长傍晚到庙里给小菩萨送饭盒找不到人急得发冷汗,叫了十几号人匆匆忙忙找人。


小菩萨跑到家门口看见里面空荡荡,他四处跑四处找找不到阿娘,橘色泼满整个天穹他怕男人回来,跑到后山要回到庙里去。


后山的草长的好高好高,小菩萨隐在杂草后面看见胖男人艰难地往前走。


他看见男人手里拖着阿娘。


阿娘衣服被撕的破碎露出来全是淤青和血痕,他看见阿娘头在流血,他看见阿娘闭着眼睛不再哭喊。


他看见男人满头大汗环顾四周,把阿娘扔在隐秘的草丛里扒了几把土撒在阿娘身上。


小菩萨的泪流不出来。


泪化成血灌到心脏,他搬起石头走到男人身后,石头砸下去血溅到小菩萨脸上。


感受到脸上鲜血的温度后小菩萨的泪终于掉下来。像阿娘的金豆子,像男人嘴边洒出的酒,像天上坠下来的雨点。


真的下雨了。今年第一场雨,村子里的人在欢呼,拿着水桶出来接水,呼喊声笑声混在一起像是场盛大的庆典。


小菩萨哭啊哭啊,比那天被大师在脚底扎洞的时候哭得还厉害,他手里抓着一把黄沙又被雨水冲走。


他什么都抓不住。


他讲不出话来,阿娘惨白的脸在他眼里模糊不清,他听见自己被捆走时阿娘的哭喊。


鲜血被雨水带着染红一整片土地。


小菩萨走在路上没人看到他。


雨快要停下。


他看见男人抱着不知道哪家的女人喝酒,喝得想像那个死在后山的男人。


他听见孩童哭着唤阿娘没人应,眼泪浸湿被褥也没人应。


他走了一路。


夜深了风起来吹干那场来的快去的更快的雨。


村长被一场雨冲得欢喜,说是小菩萨去求菩萨降雨了,明天就会回来了。


夜里村子里静的吓人,只有风吹着浓烟侵袭整座村子。


火光冲天,在一瞬蔓延到整片天。


有人被呛醒惊得拿起仅剩的刚接不久的水要灭火,水桶还未举起便被烧了个焦黑。


烈火把人和后山的坟头草一齐烧成灰烬。野草被火压着多少年都长不出来。


风吹满山灰烬,把罪恶吹向人间。


小菩萨的耳坠子晃呀晃,佛祖面前学着那些人的样子碎碎念。


遍地白骨,他说平安喜乐,平安喜乐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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